讲历史的人愿意罗列数字，一大堆数字看似很科学，但对历史、地理概念不清或不甚懂的人来说，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对隐含在数字背后或惨烈或惊心的丰富内容亦无感觉。

　　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到1945年时，离希特勒自杀只剩下了几个月的时间。作战的地域由其他国家转到了德国境内，该到谈谈如何处理战后事物的时候了，于是1945年2月，盟国的三巨头——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在苏联境内的克里米亚相见，召开了雅尔塔会议。

　　《我的早年生活——丘吉尔自传》

　　(英)温斯顿·丘吉尔

　　明明是世界大战，而且中国最早在远东一直抗击着日本，却没有中国代表参加，可见强国对弱国的歧视。

　　二战导致各国损失惨重，不仅是死人的数量上，建筑物和经济的破坏亦如是，所以三巨头住的饭店也顾不上那么讲究了——酒店设施上的不少零部件都是现从别的地方搬运过来装上的，包括门把儿等;而且整个会议期间一反1919年一战结束后巴黎会议的歌舞升平，完全取消了舞会、宴请等奢华的娱乐活动。

　　雅尔塔会议，三国首脑齐聚圆桌

　　一上来当然是报告战况，由苏联将军安东诺夫先说东线攻势。安东诺夫说苏军已从匈牙利北上，穿越波兰打入东普鲁士境内(即德国东北部)，渡过了奥德河进入德国心脏地带。两百万普鲁士人离开家乡，连同盟军战俘往德国中部逃跑。一路上人挤人被踩压致死的不在少数，妇女也一路遭到强奸。德军也在撤退，把在波兰奥斯维辛等集中营的人赶出来，开始了历史上有名的“死亡逃离”，凡路上走不动的一枪打死，有的集中营从撤退一开始就枪毙了几万人。

　　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红衣犹太小女孩的悲惨经历

　　令观众潸然泪下

　　苏军这时离柏林只剩下四十英里的距离。接着是英美方面汇报西线情况。马歇尔将军说英美盟军没有苏军那样幸运，离柏林还很远。中路的艾森豪威尔将军已经逼近德国西部边境的莱茵河，西北边蒙哥马利元帅的部队已接近杜塞尔多夫，而西南部的法国第一陆军团正向缪豪森靠近。

　　对于一般读者，这样一些数字或地名，似乎在头脑中形不成任何概念，因为没有到过德国。近期笔者在德国居住期间这些地方都走了走，大体上有了一些距离感。按照现在交通的速度，如果在柏林以东四十英里的地方，开车或坐火车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如果在柏林以西莱茵河右岸(即河西岸)，坐火车到柏林如今大概需要五六个小时，距离是三四百公里;西南部火车大概需要开十个小时左右。

　　柏林国会大厦

　　英国蒙哥马利将军逼近的杜塞尔多夫就在鲁尔工业区南边一点。一战后鲁尔这个盛产煤的地区赔偿给了法国，允许法国人在此地采煤十年。德国当时经济濒临破产，德国工人消极抵抗，不干活，法国无奈，从波兰雇来了大批工人，为法国挖煤。看着本国的资源源源不断流入法国，德国对法国恨由心生，也是引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原因之一。

　　今日杜塞尔多夫

　　作战时士兵是靠两条腿走的，当然比不得现代的交通工具，但苏军的四十英里应该离柏林也还是很近了，已经到达了可以对柏林实施打击的范围之内。可苏军却放慢了脚步，理由是补给跟不上。当然另一个原因是苏军不希望自己的部队单独蒙受与德国作战带来的伤亡。

　　马歇尔将军承认英美联军的速度太慢了，理由也是补给。但在雅尔塔会议时，大量补给已经运到了比利时的安特卫普港，基本上解决了，所以马将军说英美部队会在下个月，也就是1945年3月越过莱茵河，当然也还要视河上的结冰和暗流情况而定。

　　斯大林自然不能从雅尔塔开会时的二月份一直等到三月份而让自己的部队在距柏林以东四十英里的地方按兵不动，但又不希望与德国孤军作战，就提出让英美方面派出轰炸机轰炸德军的补给线，减弱德军的增援速度和战斗力，以便降低苏军的伤亡。这方面的争论表面上看是如此，但斯大林更担心的是如果苏军的力量削弱得比较厉害，战后苏联在势力划分上与英美讨价还价时就失去了砝码。

　　苏军攻克柏林

　　于是会里会外，苏军军官一直对英美方面说英美应轰炸德国铁路线，控制德军从西线增援东线。或许为了表示诚意，几天之后，英国出动了245架轰炸机，三个半小时之后又出动了529架，次日美国出动了450架，又过了一天再出动200架对德国东南部城市德累斯顿轮番进行轰炸。轰炸持续了七天七夜，整个城市形成一个大火球，能数出来的死亡人数是39773，而被埋在废墟里已经烧得不成形的尸骸至少也有20000人。这就是有名的德累斯顿大轰炸，死者中大部分都是在逃避战事的难民。

　　如今从莱茵河岸边登上火车，带上一本书，悠哉游哉地很快就到了柏林。而二战期间这样的距离竟然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盟军进入柏林应该是1945年5月的事)，可见战事之激烈和德国抵抗劲头之凶猛。即便盟军在那样对德国城市狂轰滥炸的情况下，其前进的步伐每天估计也就几里地而已。有了当今旅行的比较，就能更清晰地理解那些数字的含义，看出数字背后惨烈的战斗情形。

　　德国现今发达的铁路交通系统缩短了城市之间的距离

　　斯大林不希望苏军孤军深入柏林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整个二战苏联蒙受的损失最大，是其他国家的好多倍：2000万人死亡，几千座城镇和村庄被摧毁，2800万人无家可归。与此同时，德国的死亡人数是450万人，英国45万人，法国50万人，意大利41万人，美国损失士兵29万。在中欧和东欧，平民死亡人数中包括600万的犹太人和400万非犹太人，其中南斯拉夫和匈牙利损失40万人，波兰和罗马尼亚分别死亡30万人，奥地利死亡30万人，总括算来，第二次世界大战死了5000万人。至于北欧，虽然开战的早期就被希特勒占领，但不是主战场，抵抗也不厉害，故死亡人数不多。法国在北部边境构筑的马奇诺防线是个笑话：花了大量的资金和好多年的时间，工事地下好几层，里面有食堂、医院，还有可以将士兵从一地轻松运到另一地的有轨电车，可以说要啥有啥，可偏偏被德军绕了过去，兵不血刃地就在六个星期占领了法国。不得不说法国人在这点上笨到了家。但法国人也算是聪明——马奇诺既然已越过，就马上投降，因为巴黎已无屏障，如果抵抗，这座名城就将毁于一旦。如今如云的游客也应为能享受巴黎的浪漫和美丽感谢法国人吧?

　　浪漫的巴黎也曾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

　　马奇诺防线不仅没能挡住德国的闪电进攻，还使入境的德军和北部的德军在敦刻尔克合围困住了四十万法军和英国远征军，从此开始了历史上有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英国派出了军舰和民船近千艘，每天冒着德国空军的狂轰滥炸从狭小的港口把士兵运往英国，真是壮举。这一事实是众所周知的，但有一点可能许多人并不知晓，那就是英军和法军的乐观主义精神。在那样险峻的情况下，他们居然仍在沙滩上玩排球，在码头上钓鱼，将军也坐在沙滩的躺椅上赏海景，而炸弹就在身边不远处爆炸……种种英雄主义气概都表达了他们对法西斯的蔑视，让人叹为观止。

　　英国舰船将大量士兵从敦刻尔克运往英国

　　夜晚，几十万士兵同时点上烟卷，烟头的一明一灭犹似群星闪烁，蔚为奇观。最后三十三万英军法军被撤离，剩下的六七万掩护撤退的部队全部被俘。那是1940年的事，而在五年后的1945年，同样的英法联军却已朝柏林逼近——历史的命运就是这样变幻无常。